一份关于“可持续”的反诈指南

气温频频到达 40℃ 的夏天，让我们度过一天的方式变成了：早晨醒来，打开手机，看看新闻和短消息，消化一下有关山火、暴雨和冰川融化的事件，然后打扮整齐，走进在闷热的空气里，祈祷可以快点移动到下一个有空调的地方。

每个普通人的日常似乎都在说明，气候正往更糟糕的方向变化——随着时间推移，大概只有最顽固的人才会否认这件事。现在，连无视这一点都变得困难了。

所幸，人们开始在日常生活中采取更主动的行动：2021 年的一项商业调查显示，全球 85% 的消费者在购物时比过去更注重环保，而至少三分之一的人都愿意为可持续产品支付溢价。

这些善良的意愿至少带来了一点希望：除了责任感，利益也可以促使企业往环境友好的方向改变。

不过，为可持续买单，真有这么轻松吗？

2018 年以来，一种回收塑料的新方式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化学回收（Chemical Recycling），通过添加化学品和加热的方式，将塑料转化为新的燃料。这看起来是一个很方便的解决方案——不用区分不同种类、不同颜色、不同性质的塑料，也不用为制造成本高昂的回收塑料伤脑筋。

但是，当一家名为 Brightmark 的公司试图在乔治亚州的梅肯市建造一家新的化学回收工厂时，却遭到了居民的强烈抵制：他们组织听证会、邀请环境专家、收集请愿签名，并且积极联系媒体，直到 Brightmark 不得不放弃计划。

这并不是因为梅肯市民们都是极端的保守主义者，而是因为化学回收是一场骗局。

在被包装成“解决塑料危机的新方案”的同时，化学回收工厂真正做的只是在特定的温度下燃烧塑料，产生的能量大部分被用来维持工厂自身的运转，同时依然在排放大量的有毒废物。这些本质上依然属于焚烧场的地方，却可以通过“回收”之名绕开环保法案的监管，甚至得到减免税款的优惠。

因此，“化学回收”只是一种欺骗性的环境营销，简言之，是一场“洗绿（greenwashing）”的闹剧。

还有更糟糕的事：洗绿并不总是如此直白的欺骗。更多时候，它隐身在复杂的“可持续黑话”背后，用巧妙的宣传让人们相信，自己做出了对环境更友好的选择。

比如，当奢侈品牌纷纷转向人造皮草时，人们也轻易相信了人造皮草对动物更友善：毕竟，你可以不再把毛茸茸的衣服和血淋淋的动物尸体联系起来了。而直到十多年后，公众才被告知，这些数百万年后才会降解的塑料产品（是的，人造皮草本质上是塑料的另一种存在形式：丙烯酸），同样会对动物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造成破坏。

有时候，连大公司自己也会“被骗”。今年上半年，全球最大的森林碳汇交易公司 South Pole 面临一项洗绿指控，针对他们在津巴布韦运营的卡里巴森林保护项目。

通过一定框架计算森林保护项目能够从大气中清除多少温室气体，可以得出项目的碳汇，然后出售给需要抵消自身碳排放的客户。不过，从卫星遥感观察来看，South Pole 从该项目中出售的碳汇额度相当于实际减碳数量的 30 倍。

也就是说，向 South Pole 购买碳汇的世界五百强企业们，只花了三十分之一的钱来补偿自己对环境的破坏。

等等，是不是已经有点被绕晕了？这些缩写和名词都意味着什么？如果洗绿如此无孔不入，我们要怎么才能辨认出真正的可持续行为？

第一步是，不要迷失在“可持续黑话”之中，面对一些“看起来很厉害”的词汇，最好警惕一下它们背后有哪些空子可以钻。

需要的时候，来看看这份词典吧！聪明的环保爱好者，应该用知识武装自己。

❶

生物降解/Biodegrad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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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示该产品可以被微生物降解后无害地回归自然。一般而言，天然材质的物品总是可以生物降解的，具有类似有机物性质的人工材料也一样。

联想记忆

可堆肥/Compost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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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比可生物降解更难钻空子的词：可堆肥意味着这个东西由百分之百的有机物制成，而且其降解对土壤有益。

CAUTION

虽然我们所熟悉的棉、麻、真丝等天然原料都是可生物降解的，但经过染色等工序处理后，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它们的降解速率会变慢，还可能留下有害物质。垃圾填埋场也很难达到生物降解实验室的环境条件。所以，最好不要因为一件东西上写着“可生物降解”，就随便地扔掉它。更值得警惕的是时间：世界上绝大多数地方在批准“可生物降解”标签时，并不会考虑这件东西到底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分解——只要“相对较快”就可以了。

❷

生物经济/Bioeconomy/

 

■

利用生物技术和生物资源来生产材料、化学品和能源，比如生物乙醇燃料和每天都会用到的 PLA 可生物降解吸管（温习的机会来了）。

CAUTION

不是每种植物都可以被纳入大规模的生物经济，而具有广泛用途的经济作物（油棕、玉米、甘蔗……）往往需要相当面积的种植园，这意味着有更多森林变成了种植基地。于是，我们又开始面临与“人造皮草”相似的困境，以及更深的不公平：在经济发达地区燃烧的清洁能源，消耗着不发达地区的土地和森林，并且在这里排放温室气体。

❸

碳中和/Carbon Neutr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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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国家或企业在一定时间内排放的二氧化碳总量，和它们用植树造林、节能减排、用清洁能源取代化石燃料等手段清除的二氧化碳总量达到平衡，互相抵消，实现相对的“零排放”。

联想记忆

“净零”/"Net Ze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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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将温室气体排放量尽可能减少到接近零，并从大气中重新吸收自己排放的温室气体。这是近几年用于替代碳中和的新词汇。与碳中和相比，“净零”对减少排放做出了更明确的要求，而且考虑了二氧化碳以外的温室气体，另外，抵消排放的做法只包括将温室气体从大气中移除的方式（比如植树和碳捕捉）。

CAUTION

很遗憾，不管是碳中和还是“净零”，都给企业留下了懒得减少排放的借口：只要抵消得够多就可以了。但抵消是否有效却缺乏监管。比如，在雀巢 2020-2030 年的“净零”计划中，他们将用植树和保护森林的方式补偿自己造成的碳排放，但这意味着每年需要用超过 400 万公顷的土地来植树或者划为保护区。而雀巢可不是唯一一家如此计划的企业。

❹

碳补偿/Carbon Offse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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碳补偿是碳中和与“净零”赖以发挥作用的一种机制，指政府或公司通过购买减少或消除温室气体排放的项目，产生信用额度，来补偿自身产生的碳排放。遵循的是 2005 年《京都议定书》生效后形成的国际碳排放权交易制度。

联想记忆

碳汇/Carbon S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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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通过任何物质或手段将大气中的二氧化碳固定并储存起来，也是碳补偿市场上流通的商品：购买足够的碳汇，才可以将等量的二氧化碳排放到空气中。

联想记忆

RE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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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门用于认证森林碳汇项目的框架，旨在减少森林砍伐和退化造成的排放，保护和增加森林的碳储量。加号意味着，预测项目未来能阻止多少森林被砍伐，也可以获得相应的信用额度。

CAUTION

还有什么比“预测”更让人怀疑的吗？今年初，卫报等媒体与非盈利组织 Source Material 和多名科学家、业内人士、土著居民合作，实地调研了 29 个 REDD+ 项目，结果显示，其中 21 个都没有实际减排效果，7 个减排效果低于预期；不过，剩下一个倒是有不错的成绩。

❺

闭环/Closed Loop/

 

■

闭环是从循环经济中延伸出的可持续术语，即改变从购买到丢弃的单向模式，尽力达成生产——再利用——回收的循环。核心原则是：消除浪费和污染、循环材料和再生自然。

CAUTION

和所有可持续术语一样，闭环也是一个非常容易被滥用的词。比如，在时尚领域，如果一家公司声称自己的产品是“闭环”的，可能只意味着它们是可循环穿着、修理和回收的服饰——但这只是循环材料的一部分而已！

❻

去增长/Degrowth/

 

■

按照经济人类学家 Jason Hickel 的解释，“去增长”意味着“有计划地减少能源和资源的使用，旨在以减少不平等和改善人类福祉的方式恢复经济与环境的平衡”。毕竟，这个社会所生产的消费品已经远远超出人类的需要了。

CAUTION

应该当心所有非常夸张的语言。不过，去增长依然是一个充满争议的概念。支持者认为建立在资源开采上的全球经济增长与可持续发展不可兼容，继续追求增长将是一场灾难；而反对者则认为，刹车的心态是不现实的，应该努力通过负责任的商业实践来实现良好的增长……

至少，这个概念提醒了我们，可以关注企业是否在限制自己过剩的生产，或者减少对原始资源的使用。

❼

生态借口/Eco-exscuse/

 

■

是的，这个词本身就是一种经典的洗绿行为，指一家公司声称一些决策是为了“保护环境”而做的，但实际上背后有别的原因——当然，主要是经济原因。

最明显的生态借口莫过于餐厅以减少使用一次性塑料的理由不提供打包盒，拜托，你完全可以提供一个可回收的盒子，而不是把责任推脱到顾客头上。

❽

绿色愿景/Greenwishing/

 

■

通常用来表达企业对于改善环境的美好期望。

CAUTION

没有什么好说的，光说不练假把式！

❾

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

/Nature-Based Solutions(NBS)/

 

■

这个词最初由环保 NGO 们创造，希望通过强调保护森林的诸多好处来募集资金。如今则主要被国家和企业用于促进碳补偿，以实现“净零”承诺：通过估算生态系统的货币价值，为保护生物多样性提出市场化的解决方案。

CAUTION

如今，“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变得更像是“基于自然的剥削”。

在这种解决方案的指导下，大型石油公司纷纷前往南半球圈出自己的“绿化用地”，法国石油巨头道达尔公司就计划在刚果建造一片占地 4 万公顷的林场，以补偿一个将对生态造成巨大破坏的石油勘探项目，而这片土地由俾格米人世代居住。

环境和气候科学家们也认为，开采和燃烧化石燃料产生的温室气体不可能被森林、土壤和海洋等量吸收，这些碳返回地球内部需要数百万年的时间。

❿

零森林砍伐/Zero Deforest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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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指商品供应链中不存在对森林的直接伤害，全球最大的食品公司们大多已经做出了这样的承诺，不采购在砍伐森林获得的土地上生产出的农产品。

CAUTION

自愿承诺很少真的具有约束力。比如说，并不是所有森林都能获得关于“保护价值”的认证，那么砍伐这部分森林就是可以接受的；有时候，企业还可以辩称自己的供应链技术正在试点，所以没有追踪到一些来自非法砍伐产地的原材料。与此同时，“零森林砍伐”的绿色标签依然为它们树立着环境友好的企业形象。

看完这份并不完全的词典，大概你已经发现了，保护环境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人们甚至为它发明了一套信用体系，而且非常有发展为一场绿色泡沫经济的潜力。

不过，别灰心！面对真真假假的可持续行动，应对方法当然不止背单词一种。你可以查询第三方认证——不过，要谨慎对待行业内的可持续标准，毕竟他们是一伙的；还可以搜索企业的可持续报告，虽然有的报告言之无物，但有总比没有好。

事实上，能够读完这份词典，你就已经是一个“愿意做些什么”、并且十分有耐心的优秀消费者了。

监制：Lili

执行：鸣釜  版式：An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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